濃墨重彩的悲劇鄉村敘事
——讀季玉的長篇小說《源鄉》
郭蘇華
春節這幾天，一直在讀女作家季玉的長篇小說《源鄉》，認識季玉還是在2018年的江蘇文學院的高研班上。那時候，她獨特的個性，就吸引了我。
在同學不斷的敘說中，我漸漸知道，她的長篇小說寫得不錯。
一直到她的最新長篇小說出來，我沒有完整地讀過她一本書。我出書的時候，她對于我的鄉村書寫非常有興趣。她說，她也是農村的。所以，我特別想看看她的鄉土題材的長篇小說寫得怎么樣。
《源鄉》，一個我非常熟悉的生活場域。蘇北平原70年代到90年代的鄉村生活的場面，就那樣活生生地就像經典電影回放一樣來到我的眼前。
我被作者的敘述所牽引，打動。我不能放下書，書里有一種蕩氣回腸的緊緊抓住你的氣息。那是什么呢。敘述的那種語調、節奏、人物的命運、強烈的時代感，那種把你的心一直扯著的東西，把我牢牢抓住了。
季玉是一個深諳小說技巧的作家。她的小說結構的編排，采用的是倒敘補敘的結構，這種結構很容易讓讀者聯想起《百年孤獨》里的結構。小說的開頭從故事的中間，或者后半段寫起。在漫長的敘述里，這樣的開頭，一直吊足了讀者的胃口。不是說，小說首先要好看嗎？季玉的這本長篇小說不僅是好看，它還是深刻的。它強烈的歷史感、時代感、鮮明的地域色彩、淮系方言的運用，我想說，這是一本近乎完美的小說。它一定傾注了作者全部的心血與力量。
這是一本關于鄉村歷史、鄉村人物命運、鄉村倫理、鄉村哲學、鄉村愛情、鄉村景色的宏大的鄉村敘事。
我想，這是一本有野心的長篇小說。一個寫作者，或者大部分的作家都是帶有一點野心的。無疑，季玉是一個有寫作野心的作家。下面是我的幾點粗淺的閱讀感悟。
一、鄉村歷史的書寫
小說從1976年這個特殊的年代寫起，寫到改革開放大潮對鄉村的沖擊，在時代大潮中，被激蕩的浮沉的人物命運，使小說帶有強烈的歷史和時代的色彩。這是小說宏闊之處。
二、小說人物的刻畫
小說刻畫的人物非常的鮮活，好像就是我們身邊的大媽、大哥、大嫂。小說能把他們的命運感寫得那么如泣如訴，氣壯山河，蕩氣回腸，讓人過目不忘。說到底，是作者熟悉這些人物，或者說，她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在寫作的時候，一定是與他們一起哭泣，一起呼吸，一起微笑，甚至一起痛不欲生。他們是他們，也是作者自己。小說自始至終被一種濃郁的情感包圍，小說是一哭三嘆的。讀者被小說里作者賦予的情緒所左右，深深陷入了小說人物命運的傳奇之中。
小說里把這一段漫長的歲月寫得那么真實，活靈活現。他們的悲歡離合，他們的幾乎集體悲慘的命運，被時代的潮流簇擁著，無法自主的命運，讓讀者的心一直被牽扯著。
因為換親瘋掉的程桂香；因為沒有子嗣又失去了大隊會計職務而自殺的程有根劉翠蘭夫婦；因為生了五個女兒總是被男人程有禮又打又罵的施玉蓮；程有禮的情人白棉花；聰明美麗因為失身而做了包工頭劉建軍二奶的程二英……，這些鄉村集體的群像，沒有一個是相似的重復的，他們有著各自的獨特性，是這一個，而不是那一個。他們都有自己的命運走向。
在貧窮時代的鄉村里，他們無法改變自己悲慘的命運。女子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不是到岔溪河堆上赤身裸體地唱歌（程桂香），就是想投到岔溪河去一了百了，或者就是喝農藥自殺。小說里，喝農藥自殺的場景起碼出現過三次以上。小說充滿了淚水，也可以說，這是一部用血和淚澆灌的小說。不計其數的女人的哭泣，女人的絕望的呼號與淚水，構成了小說強烈的悲劇意識。
但是，我們不能說，小說是悲劇的。小說里，有許多不屈不撓和命運抗爭的人們。
施玉蓮是一個被男人打了忍辱負重的女人形象，可是，當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形象出現的時候，她母性的偉大的光輝就顯現了出來---她有主見，她用自己綿薄的力量要保護自己的女兒，就像老母雞要護著雞雛。
小說里的人物形象都是立體的。他們不是一個平面。在一個人的身上會存在好多面。人物有其復雜性。
小說里也有與命運抗爭勝利者的形象，也是改革開放的時代產物，譬如程三樓成了土豪，程二國成了機關干部。
三、鄉村的倫理
鄉村人們的惡——一件壞事出來，譬如程有禮偷情被打，程二英被悔親，鄉村里不乏嚼舌頭根子的人，一件事一下子就能傳遍整個大隊。但是，在大事情來臨的時候，人們的善良、同情、憐憫的心又都顯現出來，這是小說的亮色，也是人類希望的所在，也是鄉村里的美好。當一個家庭出現重大事情的時候——譬如死了人，有人喝了農藥，總是全村子的人出動來幫助這個家庭，這是鄉村倫理中巨大的善良與溫暖，也是鄉村人們人性中的淳樸。
四、鄉村四季的景色
小說里關于鄉村景色的描寫非常簡約，但是卻有著烘托氛圍的作用。也是小說的一大亮色。
蘇北平原的鄉村四季是美的。在苦難的生活里，還是有美的景色在伴隨著人們。在人物遇到悲慘的事情的時候，天空、河流、大地就是灰色的。
小說里的景色描寫與整個小說融為了一體，是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沒有了它們，小說是會黯然失色很多的。所以季玉的確是寫小說的高手。關于小說里的景色描寫，讓人想起肖洛霍夫《靜靜的頓河》里的大量的美麗的草原景色的描寫。但是這篇小說采用的手法卻又是獨特的簡潔的，但是也是讓人難忘的，黎明、夜晚、蟲鳴、岔溪清澈的河水……都讓人有置身其中的感受。
五、鄉村哲學
這部小說也是關于鄉村生活生存哲學的一部大書，小說里的人物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的哲學，說到底，這種哲學帶有強烈的鄉村的色彩。它是從鄉村的土壤里生長出來的，也是多少年積淀下來的人們生存的哲學，或者智慧。它是有生活的基礎，也是有深刻的人生意義的。它是鄉村人們多少年總結出來的世界觀與價值觀，生存的理念。
它就像精神的火炬與燈盞，樸素而單純地指引著人們的生活。也是小說的一大特色。
六、小說里的愛情
小說里描寫了很多的愛情，白棉花與程有禮的愛情；程大英與程立國的愛情；程三樓與鄉鎮醫生何潔的未果的愛情；程二國對程二英的單相思；程二英和趙亞鵬不對等的愛情；程二英和劉建軍的愛情；程二國和余佳佳的愛情；程桂香對程立國的單相思……這些愛情大部分都是未果的愛情，只有程大英和程立國的愛情修成了正果。但是因為命運和時代，他們的愛情到最后演變成了和程大英的父母或者鄉村上很多貧窮夫妻一樣的婚姻——程立國賭博、兩個人經常打架。其他的愛情，基本上都因為門第和金錢的不對等，而沒有結果。小說中寫到程三樓跟鄉鎮醫生何潔愛情未果，在一次飯局上相遇，卻是何潔給他介紹對象。小說在這一段的最后感嘆說，貧窮不配愛情。是的，門當戶對才是愛情的最好結果。
也許沒有結果的愛情才是美好的愛情。所以，小說里各種不同走向愛情的描寫，讓小說有了唯美而悲劇的色彩。
它是一部濃墨重彩的蘇北平原的大手筆的鄉村敘事。
我的筆力不夠，只能說到其中的一點好處，我相信，會有更多的朋友讀到它，會有著名的評論家愿意為這部傾盡心血的佳作鼓與呼！
2023年1月23日
